碎银几两

佛性写手,一切随缘

001 婚礼前夕

大禹王朝,永宁郡,竹溪县。


桃源镇,南山村。


这个约摸百来户的小村庄,人人都知道今儿个村东头沈家娶新媳妇。据说新娘子是县上某个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,人漂亮,嫁妆也海了去了,要不是二十年前沈家在没落前定了娃娃亲,这么一个千金小姐,是万万不会落到南山村这么个土坑里的。


敲锣打鼓,鞭炮齐鸣,一长队壮汉抬着捆扎红布的各式嫁妆,浩浩荡荡向这山沟沟里一路行进。新娘子乘着一顶四人抬的花轿,陪嫁丫鬟也打扮鲜亮地骑在一头犍牛上,颇为喜气。


远远的,沈家一家十几口人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。尤其是几个媳妇姑子,个个翘首以盼,想见识见识这新娘子究竟什么样。


要说家底,这沈家虽然也只是个普通庄户人家,可祖上毕竟阔过,东西各三厢的青砖大瓦房整齐敞亮,前后的大院落也修得很宽大气派,在方圆十里都是有名的。当家的男人今年整好五十岁,名叫沈德福,是一个有些木讷的庄稼汉,他的妻子杨氏倒是年纪轻,还不到四十,原是续弦,很得老夫的宠爱。


沈德福的原配李氏,生下二子一女后就撒了手,如今长子沈虎和次子沈栋都已娶妻生子,大女儿沈翠兰嫁去了隔壁宝山村;杨氏也生了二子一女,年长的那个叫沈进,去年也娶了老婆,剩下幺女沈翠芬和幺子沈墨,一个十四,一个十二。


今日娶妻的,正是这十二岁的沈家幼子。


沈家祖上也富贵过,沈墨的祖父沈建安当年还当过秀才,进县里考举人的时候结识了一名商贾,两人一见如故,因为都只有一个儿子,干脆结为隔代亲家。那连氏商贾约定将未来的孙女嫁给沈建安的孙子,孰料几十年后,连家子孙成了远近闻名的富绅,沈家却落魄到只能在老家的小山村里耕种过活。


那连氏商贾只一个儿子,名叫连宏达,据说早年有过奇遇,如今四个儿子个个精明强干,唯独一个小女儿被视作掌上明珠。据说这连千金貌美聪慧,连县太爷的公子都前来求娶,且今年三月份刚刚及笄,原是要在家中留到十七八岁的,不料这杨氏生怕错过了一个家财万贯的儿媳妇,愣是拖家带口上了县衙敲登闻鼓,死乞白赖哭闹纠缠了半个多月,才逼得连家将独女嫁出。


沈家如今没落,连聘礼都是求爷爷告奶奶众筹出来的,总共给了二百文聘金,一匹红布加一匹青布,一对公母鸡,五斤猪肉,四瓶土酒,一尾鲤鱼,一对银耳环,两斤聘饼以及十斤米面罢了,而连家却给了几大车的嫁妆,两相比对,更显沈家寒酸。


外人这么认为,沈家自己却毫无知觉。


“娘,你说四弟妹带了这么多东西嫁过来,是不是都是咱家的了?"沈翠芬站在门口,眼巴巴地瞅着远处连家的红绸牛车,忍不住向母亲杨氏问道。


杨氏爱怜地望了眼小女儿,见她还穿着去年那件旧葛布上衫,亲弟弟大喜的日子也只扎了个红头绳了事,心里顿时一阵难受。


“这是当然,人都进沈家了,她的东西,自然也都是沈家的东西了。不过,芬儿,你可千万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说,尤其不能让你四弟妹知道。咱们呀,要慢慢地把这笔钱坑过来。"杨氏压低声音,叮嘱了女儿一句。


女孩儿点了点头,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。


沈家人口颇多,除沈建安两口子以外,长子沈虎及妻子许氏育有一子一女,次子沈栋及妻子赵氏育有两个女儿,三子沈进与妻子吴氏尚未生育子嗣,加上沈墨和沈翠芬,一家子十四口人,耕地却只有二十亩水田,自己吃饭都不够,只能再寻人租赁,统共租了村里三十亩地,每年累死累活也仅供糊口。如今连家千金下嫁,他们家的日子算是有救了,杨氏心中甚是高兴,脸上也浮起笑容。


厨灶上热火朝天,锅里沸腾翻滚着,不断传来香味。许氏剁着红烧狮子头的肉馅,赵氏一边切菜一边注意着砂锅里的豆腐鱼头汤,王氏则看管着锅里的米饭,沈家为了省钱,并没有从外头雇厨子,而是让自家三个儿媳亲自动手,还特意叫回了出嫁数年的长女沈翠兰帮忙。


宴席足足摆了十几桌,杨氏收礼金收得盆满钵满,恭维话听得耳朵要起茧。眼看着夕阳西下,暮色将近,一盘盘美味菜肴也终于上了席面,大家坐定之后,纷纷举杯庆祝,喝得是满面通红,不亦乐乎,酒一下肚,席间气氛顿时火热起来。


“新郎官呢?咋不见新郎官?"


“是啊,小四子呢?快把小四子叫来啊。"


“哎,沈大哥沈大嫂,这大喜的日子,新娘还在路上就算了,怎么新郎官也不在啊?"


……


这一番话说得沈家众人都是面色尴尬,连杨氏都支支吾吾说不上话了,只能咳嗽几声打个哈哈遮掩过去,转头高声叫嚷着让女儿儿媳尽快上菜。


那么,这沈墨现在究竟在哪儿呢?


——倒确是桩不大不小的丑事。


“墨哥哥,今天,你,你就要成亲了……你,你真的要娶一个,素不相识,还比你大三岁的女人吗?”


高高的柴草垛下,一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儿在石墩上抱膝而坐,泪光点点的双眸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孩儿,一脸的哀伤。


这男孩儿,正是沈墨。


平日里连棉布衣裳都穿不起的沈墨,今天却身着崭新的大红锦袍作为喜服,脚上踏着针脚细密的方头高底靴,腰间还有一条碧玉腰带,衬得一张略显稚嫩的清秀面孔竟也透出几分成熟,只是一双眼睛显得局促不安,目光躲闪着,不敢去看女孩的脸。


“你说话呀,墨哥哥,你不是说过会娶我吗?你说过,你沈墨非我方青芽不娶,如今怎么却又要和连家的姑娘拜堂?你让我怎么办!"那女孩见沈墨不语,哭泣着又问。


沈墨咬唇不语,低垂着头,眼眶通红,睫毛忽闪忽闪,看着就快要哭了,却始终憋不出一句话来。


女孩儿也满眼泪光,抽噎着停不下哭泣,抬起袖子去擦眼泪。她身板虽瘦小,脸上也略带菜色,却依旧能看出五官整齐,尤其是一双睫毛弯弯的大眼睛,含情凝涕,再过几年定当是个标致姑娘。只是现在一身粗布衣裳,头发也没梳好,显得潦草落拓了些。


她边哭边偷偷从指缝里窥视沈墨身上簇新的大红料子,心下一阵羡艳。这可是绸缎啊……一匹至少要好几十两银子,她做梦都想穿上一身,如今,如今却也只能想想了……


“青芽妹妹……我,我的心里当然只有你!不管那连家姑娘长的多好看,陪嫁多丰厚,就算她是个天仙下凡,我都看不上!"


沈墨抬起头来,看着面前伤心不已的女孩,并不知道她内心所想,以为她埋怨自己负心,急声解释道:"可是我爹娘,我兄嫂他们都希望我娶一个家世好,能带来大笔陪嫁的媳妇,这样我们家才能过上好日子……我也是迫不得已,才应下了这门亲事……青芽妹妹……”


青芽,是南山村方木匠家的次女,与沈墨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。两人自能走路起就一直玩在一块儿,方青芽对白净清秀的沈墨十分爱慕,又因沈墨上了学堂,好歹懂点文字,那方木匠也曾动过念头撮合他们,却因方沈两家都是嫌贫爱富的,直拖到如今,拖出个沈家连家的男婚女嫁。


“那我呢?那我怎么办?你娶了千金小姐,留下我在这小山村里过苦日子。你娘跟我娘说了,要用新媳妇的陪嫁去镇上买一所大宅院,再也不回来了,那,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……呜呜呜......"方青芽哭得伤心欲绝,泪流满面,直让人不忍相看。


她自出生以来就常被人夸赞好看,又兼母亲影响,卯足了劲儿想嫁个好人家,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。沈家是穷,但沈墨能念书,日后若是能考中个秀才什么的,她能当个秀才娘子也是极好的。可是,可是……


到手的金龟婿让人衔走了,这叫她方青芽怎么甘心?!


沈墨只道方青芽是心系自己才哀伤至此,一时情急,忙上前安慰她,一把握住女孩那纤细的小手,柔声道:"你放心,以后我家要是去镇上了,我肯定也会想办法接你去镇上,无论用什么办法,绝不让你孤零零地待在这穷山僻壤里。"


他年纪尚小,虽九岁就进了学,到现在也不过熟读个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,偶尔听同窗好友或夫子说过几段才子佳人牛郎织女的戏话,更多的却还是春种秋收柴米油盐。两厢结合之下,就这样,他与同村女孩方青芽渐生情愫,全然不曾想到会有个连氏千金下嫁。


娶了商贾的掌上明珠,日子自然是好过起来,可是……沈墨望了眼对面女孩哭得通红的脸蛋,心下愧疚,忍不住自责自怨。


方青芽听了这话,以为未来的好日子有了保障,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,一双眼睛哭得红通通的,直直望着沈墨,哑着嗓音,哽咽道:"墨哥哥,你,你千万要记得啊!你可千万不能骗我!我,我等你来接我......"


沈墨连连点头,更加用力地握住方青芽的手掌,白净的脸上平添两抹绯红,双眼炯炯,一字一顿道:"我沈墨在此对天发誓,若我辜负你方青芽,只顾自己富贵荣华,弃你于不顾,就叫老天爷一道雷劈下来,直教我粉身碎骨,万劫不复!"


沈墨的誓言铿锵有力,掷地有声,方青芽听完,顿时破涕而笑,转怒为喜。两人又说了会儿体己话,直待到前院高声叫喊着找新郎官,沈墨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女孩的手,一边答应着一边疾跑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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